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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前情提要】

我想我應該是一名合格的編輯吧?

這是退場文章二之一,還有一篇陸續有來,大家先喝杯茶吃個包子。

7年磨一劍,現在我要下山了。

 

會用這麼遜的題目來寫這文章,真是始料不及,但又有什麼關係呢?某位哲學家不是說過嗎?“人生就是由無數個始料未及組成的。”


2004年,飛機在新加坡樟宜機場降落,我承認,前一晚在台北的餞行會喝下的酒精只消散了三分一,殘留在身體內的疲備排山倒海般襲來,從機場出來坐上家人接送的車子時,赤道的熱氣流被拒於門外,我將臉頰靠在窗玻璃上表情很白癡的對空氣說:“終于……回家了。”那是在台灣待了10年後,認真收拾殘局和美好回憶後,真正的回家。


只過了半年的南部生活,身體裡頭某個裝置又開始啟動,某名相士當面指點迷津,“你要繼續往北方去,會有重大的改變等你,驛馬星動了,快去。”我是個宿命論者,為了擺脫南部持續曝曬的烈陽,又剛好瞄到報章上的徵人啟事,匆匆打包好行李,就往吉隆坡前進。


那是7年前的事,筆試結束後換口試,兩位總編輯加一位虎背熊腰的主編同時主持應徵,陣仗驚人,但我那時候沒有退路了,雙手藏在桌台下緊緊互握,暗地裡跟自己精神喊話:“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,錯過這次就咫尺天涯啦。”其實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,但心戰喊話似乎湊效了,中氣十足撐到口試結束,聊時事、談文學、論媒體。


最後表現是否精彩我不知道,但兩天後接到通知電話,秘書小姐的聲音堪比天籟,溫柔問說何時可以來上班,我故作沉穩回說兩天后的星期一可以,但其實我想跟她說的是:“馬上。”那時,剛剛看完杜琪峰的《大事件》,電影差強人意,但我內心的喜悅與激動蓋過一切,瞬間覺得整個地球彷彿傾斜了一兩度,“副刊文字編輯”是我的收穫,我將掛著這個職稱展開一名編輯的日常生活了,這是我私人獨享的“大事件”。


沒想到,一做就7年,像一只蝸牛一直走在自己留下的口水痕跡上,預備有一天循著痕跡走回原點。


這是一份鎮日與文字為伍的工作,挑錯字、順稿、查詢圖說正確與否、核對日期版數廣告線是否過界,有時翻字典翻到心虛,原來那么多生字,自己以前沒認真讀懂;有時上網查詢某些詞匯的典故,才真正發現,漢字之浩瀚龐雜,不是我等駑鈍之輩能輕易望其項背的,那該怎么辦呢?只有繼續奮力追趕吧,別無他法。有時,簽到名家文章難免膽顫心驚,自己何德何能,竟來替大名鼎鼎的諸位名家把文字這一關?這道心魔,不瞞各位,花了一兩年才說服自己,名家也是人,些少筆誤同音字,又或是電腦打字選字出誤,有時是手寫稿草書淋漓送打字會錯意,最後最後落到版上,難免就有了別字,這些都是美麗的錯誤,而我的工作,是挑出這些瑕疵,讓大家閱讀愉快,通暢無阻。

在八打靈17區租了房子,我常暗自跟自己說,這次要靜水深流好好生活啊,沒有多少個十年可以揮霍了。在老舊排屋蝸居的那些年,我也常常在夜里想念起南部艷陽天底下的油棕園、膠林的猴群、濁黃的河水、小鎮閒適的人們,或是他們獨有的緩慢步伐。時間像銘刻在鐵板上的模糊字跡,離得遠了看不清楚,靠得太近了,難免因為太多故事的壓疊而讓心情像在洗三溫暖,起起伏伏,不舒服。
一直到遇上現在的妻子,生命才真真正正落在穩當的軸線上,標上清晰的座標。而孩子的出生,則是莫大的驚喜,是上天的恩賜。有時站在報館芒果樹下抽煙,望著白漆敞亮的大樓不免感慨,我把7年時光給了這里,而它給我最大的回報是,一個相知相惜的妻子,一個機靈頑皮的兒子。


我本來以為這份編輯工作,是一生的志業,要做到退休才甘心,但老祖宗說過:“人算不如天算。”我們的智慧都贏不過老祖宗,所以要懂得適時的轉彎,我正在使勁扭轉車頭中。


今年清明,回了一趟南部家鄉,其中一天跟父親和東馬來的叔叔一起進油棕園。好多年沒進園了,空氣中夾雜雞糞和化學肥料濃郁的味道,“蛇”,叔叔指十幾尺遠的土坑邊滑行的長條狀生物,“來吃老鼠的啦。”他們倆像習以為常的繼續前行,我看著悠哉遠去的青蛇,忘了問叔叔它是來吃哪一種老鼠?還是田鼠?
關于這片土地的常識,我知之甚少,慚愧。

后來,父親站在園區水溝邊上,腳下的泥土像被翻攪過,綿延數十米。
“山豬又來翻土了。”
“咦?翻土做什么?”話一出口,就覺得自己像無知的笨蛋。
“翻土找蚯蚓吃。”父親緩緩回答,同時遞了根煙過來。
我們三人站在濃濃樹蔭下環視周遭的樹身,十來年樹齡的油棕們像在細聲低語,蜻蜓飛過水面,那是一坑又一坑的化肥水潭,泛淺褐色的水波。叔叔指著平坦的園地說:“東馬沒有這樣平的地,我們那邊都是起起伏伏的丘陵,光是收割,就累死工人。”我想像印尼工人提著長桿滿山坡收割的畫面,恍如阿巴斯電影里的長鏡頭,默默無語,只剩下汗水滑落的聲音,你聽見了嗎?你又聞到了嗎?


走出園區回程的路上,我頓時又想起報館4樓辦公室內的光景,那些筆墨四散的味道,印表機操作的嘎嘎聲,分派郵件公文的東哥熟悉的大嗓門,我和他常為了共同支持的英超曼聯聊個起勁。當然,還有電郵里頭日復一日和讀者和作者的來往對應,像永無止境似的處理不完。往后通通都要換一個場景,重新開始了。

在雪隆一帶的7年生活,也要揮手說再見了,說毫無感覺,未免顯得冷漠;但要說遺憾,卻又太矯情,  36歲的麻甩佬還來矯情這套戲碼,太丟人現眼了。


這篇文章只是個流水帳交待,最重要的是順便說一聲:以后大家不要再將投稿郵件寄給我了哦,我要暫時從這里告退了。

驛馬星又動了,這次輪到國境之南在召喚我們,歸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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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pony1108pon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4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