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马再下一城

一直要到了國外唸書，我才懂得杯中物的滋味。

那是1994年，飛機往東北方飛去，這一去就是十年好時光，甜酸苦辣澀，一應俱全，也從少年悄悄往中年那邊靠過去。

那些年啊，喝了不少酒。啤酒，紅酒，威士忌，高粱，通通沾上唇就干掉，那時候憑著一顆酒膽，無所懼怕。

現在36歲了，如果可以，盡量不與人拼酒，一方面是酒量越來越不濟，另一方面是覺得好浪費，好好一瓶酒，任你牛飲一番，肯定喝不出原本的滋味，何苦呢？心境隨著年歲改變，原本看山是山，突然變成看山不是山，如今又轉了個頭，看山，還是山。

現在有時一個人喝酒， 慢慢的喝，讓橙黃色的液體緩緩滑下喉嚨，血液跟著酒精度的沸騰而加速，眼前的風景恍如菲林的分鏡一格一格的解體，溫柔的，憂愁的，小心翼翼在心里頭擔心的小情感，一一悄悄涌上心頭，那樣私密又美好的體驗，在少年的時候，不懂得欣賞。

今年過年回家時，和一位遠渡東瀛的友人小聚，他替我帶回來兩小包的日本煙，煙名是反煙人士看了肯定火冒三丈的----Hope，但在我等不知死活的長期煙民眼里，卻又是何等的安慰，反煙人士不懂，我們也懶得讓他們懂。

日本友人說起道地的日本男人喜歡下了班去喝酒，一個人喝也不介意，啤酒屋里的老板，pub里頭的調酒師都很樂意陪著一個人獨飲的顧客聊上幾句，我聽了真是羨慕啊，在我們這個城里，如果你一個人去喝酒，很可能只是為了方便獵艷，不然就是裝酷，境界不同啊。

日本友人問我，可以體會一個人下了班一個人獨自喝酒的心情，我點點頭，那樣的獨處時光如同被解除魔法的時刻，一個人面對酒杯，也同時面對煩囂后剩下的安靜時刻，即使只有一小時，半小時，10分鐘也好，都應該靜悄悄的珍惜。

一個人坐在書桌前喝，一個人在五光十色的酒館里喝，一個人恬靜無為的喝，一個人處身在鼎沸叫嚷中一口一口緩緩的喝，各有不同的領略，差別在于，酒膽一去無蹤影，奇妙的是，一點也不覺得可惜，這時候總不免想起大胡子蘇東坡那首《定風波》最后幾句----回首向來蕭瑟處，歸去，也無風雨也無晴。

怎么也沒想到，駑鈍少年時不耐煩讀過的詞句，繞過九轉十八彎，溫柔無限的回過頭來安慰毛躁已過的中年，恰恰好點中了靶心，無風無雨好，疾風驟雨也行，一個人喝起小酒，一個人安撫剛剛越過眼眉的挫敗，沒什么了不起的考驗嘛，繼續向前行吧。

血氣方剛的少年， 再見，
酒膽，再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