租賃的公寓陽台頗大,適合種上盆栽,但住了一年多,還是打不定主意要種什麼才好?

天氣大好時,倚在陽台邊,可以看見雙峰塔像兩根玉忝蜀般矗立著,既華麗又孤單。

隔壁杰森一家人昨天搬走了,連續一整個星期卡啷啷地從早搬到晚,真有那麼多家俱寶藏可以搬?而且不租搬家公司,就家裡兩父母一小車一小車地搬,我又想起在國外唸書那十年,前前後後搬了七八次家,但慎重地說,沒有一個是「家」,只是暫居的住所。

稍微用點力氣回想,我住過大學的男生宿舍,四人房、兩人房,一直住到學長級的單人房,像是人類進化史一般,從四肢著地的猴子,到漸漸學會立起來走路的人猿,再到偶爾可以欺負菜鳥學弟的尊貴人類,宿舍的格局,跟著一起進化,既殘忍又體貼地陪著你成長。

就像住在漥之內英策<<單身宿舍連環泡>>內的小公寓,男生聚集的髒亂是正常的,閒扯浪費生命比賽無意義熬夜也是正常的,交女朋友和交不上女朋友的臭男生時時較量也是正常的,男生宿舍像是電路走岔了線的迷宮圖,頹糜不堪中,卻也少不了青春勵志的把戲,有人考上夢魅以求的證照,有人衝上千人擠破頭的研究所,有人把上了系花,有人未畢業就被名企業簽下了合約,男生宿舍像天天在上演嘉年華會,歡喜和苦澀的對比,常常大得嚇人。

那時候大家都好窮,湊了錢夠買啤酒,就買不起下酒菜,於是寒酸的零食成了當時最受歡迎的下酒小配角,啤酒喝完了,就抽出難得搜括來的威士忌,不無浪費的稀釋了白開水繼續喝,有時硬是熬到魚肚白,空氣中傳來晨曦的清新霧氣味,甜甜的,像摻了阿婆花露水的輕香味,但嘴巴裡殘留的酒氣,還是輕易就將輕香味蓋了過去,像輕易就蓋掉青春記憶一般。

二十幾歲時喜歡充內行立志看遍歐美大師級的藝術電影,於是課餘時間就將自己鎖在閱聽室內一片一片從閱聽架上取下,放進錄放影機(那時候我們都還在看錄影帶啊),按下播放鍵,黑白的、奇幻的、冗長無對白的,電影一部一部緩緩流動,義大利的費里尼、希腊的安哲羅普羅斯、德國的溫德斯,對生命的刻度有時輕巧有時沉重,那些奇幻的情節像一千零一夜般怪譚,總以為離自己很遠。

三十五歲之後,才驚覺那些在電影中耳熟能詳的奇幻情節,在現實的人性世界中早就換了另一幅面貌在天天上演著。

在象牙塔進補知識的同時,總以為人與人太多計較,生活中太多光怪陸離的交葛,都是電影裡才有的情節,因為誇大、強烈對比,才讓看電影的人腎上腺素飆昇,才看得過癮。但出了社會,在摩肩擦腫的人際關係中打滾,才知道那些荒謬的人性,每天都輪番上陣,你不想看,它也會繼續演個沒完沒了,激烈程度雖然沒有宮心計那般血淋淋,但也相去不遠了。

前年,從這座城的某一端,搬到這一端來時,打電話預約了搬家貨車,結果一噸半的貨車,一次過就把全部家當搬空了。

那些搬家工人像耍特技似的,將我辛辛苦苦整理了一星期的紙箱雜物、書籍影碟、鍋碗瓢盆、私藏珍物,將近十五箱的生活物件,他們卻只花了不到一小時,就塞滿一貨車,揚長而去。

我佇在原地,目送貨車將原居所的物件載走,心想人的一生真是愈來愈龐雜難清理,十年前我們可以提著一小袋旅行袋,處處安樂落腳;十幾年後我們要靠一噸半的貨車,載走全部和生活相關的印記,那裡頭有慾望,有深深的戀物情結; 再過多十年,可能兩台貨車也載不完屬於自己的物件,只有愈疊愈高,像巴別塔一樣與天爭高,但總會有那麼一天,又化成烏有,如灰燼般回歸到原點。

搬家就是這樣一回事,與慾望拔河,丟這個捨那個,都是考驗。

日本江戶時代的幕府將軍德川家康,過世前說過:「人之一生,如負重遠行,切忌急躁。」我們這類小老百姓,從小房子搬到大房子,從小鎮搬到大城市,從少年搬到哀樂中年,過程雖然熬人,但想避也避不掉,所以無需急躁,等到你買下你人生中第一座房子,到時候就再也不必,搬搬搬了。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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