寫給15歲的自己
我的15歲，事隔現在20年，15歲，令人懷念令人緊張的年紀。彷彿有很多未知的憂慮，有很多揮霍不完的驚人精力，好像每天都在不停躁動中流了滿身汗，也好像怎麼流汗也不覺得累。
現在35歲，妥協、圓滑、務實成了人生最簡單的指引，比什麼座右銘都管用。15歲時不知天高地厚的狂亂，所有的畫面都愈來愈模糊了。是誰在訓導主任的車子上刮出超難看的圖案?是誰漏夜將國文老師的摩哆車搬進女生廁所?是誰將人生中第一封情書塞進暗戀女生的抽屜內?是誰挺撞了某位長輩，卻在父親惡狠狠準備找出藤條修理一番時，窩囊得低頭認錯?是誰偷拿了隔璧桌小黃的零用錢?又是誰，不敢出席同班同學的喪禮，因為他出車禍，據說卵蛋也被輾爆了。
通通是15歲時的難堪與窩囊。我們都以為，再長大一點，身高拉高了，腕力變強了，胸肌變壯了，腦袋裡頭不再只是槳糊和豆腐了，到時候，我們會更快樂一點，也更自由一點。
但是，事實往往與想像背道而駛，這是人生的吊詭，不由得你不相信。
談起15歲，我連想到以下的人事物。在半山腰的學府，第一次參加夜宿的生活營，得了癌症去世的中文老師，稍不留神就會被賞巴掌的極兇校長，山上露營時被蛇咬的同學，初中三等著升高中前滿樹鳳凰木火紅的葉子，以及無窮無盡燠熱午後不知道未來有什麼希望的空洞感。
噢，當然還有89年天安門事件，那些坦克那些憤慨熱血的學生們，血淋淋地停留在記憶中。
血腥鎮壓事件後的某一天去理髮院，老理髮師拉大嗓門跟他的顧客說:「開槍好啊，多死一點更好啊，那些笨學生，反正中國人口那麼多。」令人不寒而慄的用詞，霸道非凡地壓在15歲的記憶之上，原來，大人的霸道，長這幅模樣。老理髮師邊揮舞手中銳利的剪刀，邊口沫橫飛繼續罵著那群長得土土的，但願意用生命換取正義的學生們。我很窩囊，沒有勇氣立即站起來離去，只懂得乖乖的坐在老式皮椅上，老理髮師踱過身來，一隻手掌按在我的腦袋瓜上，嘴裡還在碎碎念個不停，他的憤慨，我不懂 ; 而我的憤慨，他一點也沒察覺到。
香港回歸那一年，我經過香港，第一次踏足中國，東方之珠在華麗中不小心露出它的畏懼。雖然，天安門的煙硝早已點滴無存，我和友人站在清晨七點的天安門廣場上，身份是一名年輕的旅客，靜穆地仰望著隨著日光緩緩上昇的中國國旗，心裡頭卻還是小小固執地記起15歲時透過電視畫面看過的那些燃燒的青春，那些舉著大字報爭取著人生的路要如何走下去的學生們，他們認定國家的命運就掌握在他們的手中，但是子彈告訴他們真正的答案。
20年過去了，時間如同急速奔行的火車匡朗匡朗往前衝，我已記不清楚15歲許下的雄心壯志，是要成為一名偉人呢?還是一早就清楚知道自己終究才華有限，就連是不是一名社會中堅份子，都值得懷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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